二〇一八年九月,辽宁省凌源第五监狱门口,一个满头白发的中年男人缓缓走了出来,他转过身,眼含热泪,跟这座与他相伴九年的监狱告别。
在凌源第五监狱,谢哲海呆了九年,但这九年,仅仅是他二十二年服刑生涯中的一小部分。
一九九六年,谢哲海被控强奸未遂后杀人,自此之后,他便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罪人,无论他如何为自己辩解,都没有人听信他所说的话。
从二十五岁被捕,到如今四十七岁才刑满出狱,谢哲海在监狱里熬过了他人生中最宝贵的一段时间。
骤然出狱,与世隔绝二十二年的谢哲海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,外面的世界变化太大了,他望着周围的高楼大厦,只觉得头晕目眩。
他整理了一下情绪,攥紧手中的材料,决定先回家呆一段时间,然后找机会为自己申诉。
没错,即使服刑二十二年,但谢哲海仍旧觉得自己是冤枉的,他必须为自己失去的二十二年光阴讨回公道。
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谢哲海最后的结局又是怎样的呢?
出狱之后
和其他家人健在的服刑人员不一样的是,谢哲海出狱那天,辽宁凌源第五监狱外面空荡荡的,他的家人一个都没有来。
谢哲海回忆起自己出狱之前和家人的最后一次通信,他的哥哥谢哲河提出要去凌源接他出狱。
谢哲河明白,弟弟在监狱里呆了22年,一下子出来肯定不习惯,他想先接到谢哲海,然后把谢哲海带回河南老家。
谢哲海听了这些话,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,仿佛眨一下眼睛眼泪就会跟着滚落下来,他很想点头答应,但最后,谢哲海还是婉拒了哥哥的提议。
“哥你别来了,从家里过来好远,要花不少钱呢,我是大人了,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。”
这番话心酸又现实,谢哲河和谢哲海都短暂地沉默了一下,这些年来,狱中的人和狱外的人日子都不好过。
“那好吧,你自己照顾好自己,爸还在家里面等着你回来。”谢哲河叹了口气,算是同意了谢哲海的话。
这样就导致,谢哲海出狱之后,望着宽敞的大马路,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,多年的酸楚涌上心头,谢哲海竟然落下泪来。
发泄完情绪之后,谢哲海意识到,自己不能这样意志消沉下去,毕竟对于他来说,出狱并不是结束,而是开始。
谢哲海原本想先回老家,但他转念一想,自己即便回到家,面对的也是乡邻的指指点点,倒不如在外面赚点钱,请个好一点的律师,也好早日为自己沉冤昭雪。
想到这里,谢哲海提着自己简单的行囊,踏上了去北京的路途。
对于刚刚从监狱出来的人来说,融入社会是一件太难的事情,好在谢哲海还有一个侄子在北京讨生活,在侄子的帮助下,谢哲海磕磕绊绊地开始适应起新的生活来。
他在北京的某个工地上找到了一份简单的工作,每天起早贪黑在工地搬砖、和水泥,这样粗重的活儿干起来虽然很累,但却给了谢哲海一种“活着”的感觉。
在以往的22年里,谢哲海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,只靠着本能在生活,如今他终于能够体会到喜怒哀乐的味道了。
不过,由于谢哲海没有什么工作经验,也不具备任何专业技能,因此他很难成为某个工地的长期员工。
雇佣谢哲海的工地,多数是因为忙不过来,需要临时员工,这类工地的优点是工资日结,不至于让谢哲海挨饿,缺点是没过多久,谢哲海就要去别的地方碰运气。
为了生存,也为了攒钱打官司,谢哲海什么工作都来者不拒,只要是能够换来钱的事情,他总是第一个去尝试。
在工作中,谢哲海也总是打起十二分精神,兢兢业业地对待每一件交到他手里的事情。
可惜,曾经服过刑这件事,就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烙印一般,永久地刻在了谢哲海的生命里,无论他走到哪里,都如影随形地跟着他。
为此谢哲海不止一次地失去过工作,他感到痛苦,却又无可奈何。
谢哲海走过四五个省份,换过无数次工作,他在外面呆得越久,想要为自己洗白冤屈的想法就越强烈。
年的那件案子,震惊了谢哲海老家的所有人,也改变了他的整个人生。
同村女子被杀
年,谢哲海出生在河南太康县五里庙村的一个普通家庭中,他的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,家里的生活过得很是困难。
谢哲海出生的时候,他的父母已经为他生下了六个哥哥姐姐,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家庭中,谢哲海算不上最受宠爱的。
他的父母为了保证每个孩子都能吃上饭,几乎是竭尽全力在努力挣钱,在这种情况下,读书成了一种奢望。
谢哲海很懂事,他从小就懂得父母的艰辛,他也发誓,等自己长大之后,一定要改变家里贫困的生活。
没成想,这个承诺,竟然差点成了一辈子都无法兑现的事情。
年夏天,谢哲海正和好朋友王高升在他家门口的一张简易床上休息,当天谢哲海喝了酒,又看了戏,很是疲惫,迷迷糊糊间他进入了梦乡。
不知过了多久,谢哲海突然听见外面有吵闹的声音,他推了推一旁的王高升:“老王,你听外面在干嘛。”
王高升睡意朦胧,他不在意地翻了个身,嘴里嘟囔着:“你管他们在干嘛,可能哪家夫妻在打架也说不定。”
谢哲海本来对外面的动静很是好奇,但王高升明显不想了解情况,他便也只能按捺下想出去凑热闹的想法,继续躺在床上睡觉。
约莫过了两个多小时,外面的吵闹声音更大了,谢哲海聚精会神地朝着外面看,发现村里很多人都从家里走了出来。
他摇醒王高升,两人一前一后地跟着村民走到了村里的诊所,这时候谢哲海才发现,村里一个姓王的姑娘,浑身是血地躺在诊所里,看起来刚刚遭受了袭击。
谢哲海跟这个姑娘不熟,他也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,随即便回到了家中。
对于谢哲海来说,这本来只是一次稀松平常的看热闹行为,他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,直到第二天,他坐在派出所的时候,他也不清楚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。
“昨天晚上,王红被人杀了,你知道吗?”民警坐在谢哲海的对面,一脸严肃地问道。
王红?谢哲海想了一会儿之后恍然大悟,昨天诊所里躺着的那个姑娘好像是叫做王红,他摇了摇头,表示自己不知道这件事。
“昨天晚上,你有没有见过王红?你跟王红的案子到底有没有关系?”民警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更尖锐。
谢哲海则是一脸茫然,他赶忙解释了自己昨晚的行踪。
昨晚他和几个朋友吃过晚饭之后,就去了村口的戏台子看戏,戏台子上演的戏有些无聊,没一会儿谢哲海就看困了。
后来他和王高升一起睡觉的时候,听到了外面的动静,可他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王红,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民警用狐疑的眼神看着谢哲海,很明显谢哲海的说辞并没有取信他们。
王红被强奸杀害一事发生后,村里有三十多个青年接受了调查,查来查去,民警还是觉得谢哲海的嫌疑最大。
谢哲海一开始还咬着牙,坚定地宣称自己无罪,可审讯哪里是那么好过的。
据谢哲海回忆,他在审讯室受到了严刑逼供的待遇,长时间的询问和让他难以忍受的对待渐渐摧毁了他原本坚定的意志。
在刑讯手段下,谢哲海低头了,他承认了自己杀害王红的罪行,哪怕他自己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。
那段日子,谢哲海就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般,一遍一遍地、机械地重复着自己杀害王红的经过。
“我根本没做过,涉及一些细节我就只能胡乱编造,导致我的证词前后有些不一样,但这并没有影响我的判刑。”谢哲海叹了口气。
年12月26日,当谢哲海站上法庭的时候,他已经在派出所里被关押了三年之久。
在法庭上,他还想为自己做最后一次辩护,但他的口供却让一切的辩解都变成了苍白的语言,最终,谢哲海被判处22年有期徒刑。
听到这个判决后,谢哲海脸色唰得变白,几乎要晕厥过去。
彼时他才25岁,虽然没有体面的工作,也没有丰厚的积蓄,但他在外地打工,工资还算过得去,再打拼几年就能够给家里翻修房子。
他还有一个相恋已久的初恋女友,两人感情甚笃,如果不出意外的话,他们很快就会步入婚姻的殿堂。
谢哲海的一切美好幻想,都被突如其来的杀人罪名打破了,之后他尝试过上诉,却全都无疾而终。
22年的光阴仿佛弹指一挥间,谢哲海终于刑满出狱,47岁的他满头白发,看上去比同龄人沧桑不少。
“我一定要证明自己的清白。”这个念头,从谢哲海入狱那天伴随他至今,成为他今生唯一一个执念。
新的生活
年2月,谢哲海收到了河南省高院的开庭通知,薄薄的一张纸放在他手里,竟然比千斤还沉重。
早在年,谢哲海就开始联系律师重新梳理当年的案件,谢哲海始终认为,那件案子存在很多没有解开的疑点。
自己之所以会含冤入狱,完全是因为真相没有查明白,他自己也不清楚,为什么那时候会被匆匆忙忙地定罪。
谢哲海的律师也这么认为,因为他在翻阅了卷宗资料后,发现当时根本没有直接证据能够证明谢哲海就是杀害王红的凶手。
法院定罪的关键,是基于谢哲海自己的口供,可如果真的像谢哲海所说的,这是一场逼不得已的屈打成招的话,那这个案子就有很大的转圜余地。
在律师的帮助下,谢哲海重新写了申诉材料,他怀着希望,如同还在狱中时那样,又一次把手里的材料递交了出去。
谢哲海也不确定,自己的申诉会不会被受理,毕竟他一直没有停止这件事,而每一次的结果,都让他失望。
许是幸运之神终于眷顾了谢哲海,年9月,河南省高院决定受理这个案子,得知消息的那天,谢哲海高兴得跳了起来。
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远在家乡的80多岁老父亲、自己的兄弟姐妹以及刚认识不久的女友,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为谢哲海感到快乐。
只是谢哲海没想到的是,这一等就到了年2月份,他不害怕等待,毕竟他已经等待了26年,他只害怕等待过后,依旧是令人无法接受的结果。
在等待开庭的日子里,谢哲海依旧靠着打零工生活,因为长时间无法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,洗白冤屈就成了他最渴望的事情。
相比起很多出狱之后无法适应社会的人来说,谢哲海已经算是幸运的了,他能够挣到钱,有爱自己的女友和理解自己的家人。
年2月,接到开庭通知后,谢哲海原本以为没过多久就能够站上法庭,结果法院的工作人员告诉他,这件案子程序复杂。
因为涉及到另一个家庭,所以再审必须要更加慎重,法院要征求了受害者的同意之后,才能够进入正常的程序。
年8月份,谢哲海带着女友回到了家乡,85岁的老父亲躺在床上,拉着他的手,眼中含泪,虽然父亲一句话都没说,但千言万语,尽在不言中。
年11月,谢哲海仍旧在等待法院的通知,为了这个案子,他几乎已经蹉跎了半生,他不敢随意离开老家,怕开庭的时候赶不回来。
为了维持生活,谢哲海一边打着零工,一边照看着家里的玉米地,在他的照料下,家里的玉米苗绿油油的,长势喜人。
谢哲海希望,自己接下来的人生,能够像玉米苗一样生机盎然。
“正义终究会到来的。”谢哲海这样告诉自己。
-完-